袁静（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

生活中总有一些时光，经历过，才发现它已深深印刻在记忆中。再回首，才体会沉淀下来的都是静谧与幸福。已近而立，这一小半人生中竟有一大半时间是在学习和探索物理中度过的。过去的，已经云淡风轻，此时只觉岁月凝实，终不负与物理的那点缘。

我时常会想，人的命运大概就是一个个的“费曼路径积分”，可以走的路有千千万万，但最后都会走向同一个终点。生活中的那些“ 微扰”，并不能影响整个人生的走向。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每到人生的转折点时，“顺其自然”成为我不变的选择。自初二开始接触物理，高中选择理科，大学攻读物理，后来到物理所硕博连读，这一路走来竟像是顺理成章一般。高中阶段过得充实，大学阶段过得欢乐，研究生阶段过得幸福。命运，我是信的，所谓的缘分往往透着必然的味道。无论如何，物理都必然是我的选择。其对于我的意义就如小王子对小狐狸，有一种驯服的情谊在里面，也正因为如此，物理，永远都将对我有不一样的意义。

物理，讲的是万物之理。它是研究物质运动最一般规律和物质基本结构的学科。从初中接触物理开始到即将读完物理学博士，我大体上是在沿着人类认识自然的顺序来学习物理的，从匀速直线运动到量子力学，最后专注于铁基超导理论这一物理前沿的研究。学习的广度逐步变窄，深度不断加大。在这个过程中，物理如一座坐落在迷宫之中的城堡，一步一步向我展示着它的神秘与瑰丽。越是深入迷宫之内，才越明白穷我一生之力也难懂物理之万一。但，这座城堡也正是力量的源头，如同光源，将万千光线辐射向远方的黑暗，哪怕是其中一丝最细小的光线也会努力照亮前方的一点空间。作为一名研究生，努力地在自己的研究小方向里面探索未知，每当这个小领域向前推进一小步，就能体会到学物理的意义之所在，心里满满就都是幸福。

学物理难免与它复杂的规律、艰深的公式或繁琐的实验“作斗争”。研一的时候，往往要用一整天的时间推一个公式，一个星期的时间调研一个课题，半年的时间啃完一本场论，其间有过解不出的烦躁和枯坐自习室的无奈，但当最终完成时，油然而生的喜悦与满足足以让我忘记过程的艰辛。弄明白一个个公式、实验和理论的来龙去脉，慢慢地将知识串联起来，触类旁通，才能发现物理现象和理论的简洁与美丽。正是在这种与未知、与自己的斗争中，我顺利完成了研一阶段专业课的学习，为随后几年做研究奠定了基础。科研不提倡一个人闷头苦干，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与同学和师长间的讨论往往会给自己带来新的视角，让自己的认知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某些苦恼多日的难题也许会在别人不经意的一句话中得到破解的方法。我的导师常鼓励我们多与人探讨，多出去交流。物理所有着极为活跃的科研氛围，从我的学科方向来说，可以讨论超导材料的生长、物性的表征、理论的解释，可以从同学那里获得最新的材料、实验数据，甚至可以借助别人的实验验证自己的猜想。学会合作与讨论是我读博期间收获的一大财富。科学研究是不断尝试的过程，有了挫折和反复，自然就会有进步和成功。唯有保持一颗坚强的心，一份坚定的信念，方能在探寻真理的路上披荆斩棘，不断前行。

物理所男女学生的比例在3:1 左右，虽然处于人数的“劣势”一方，女生们却同样可以走出自己的一方天地，理学女博士们巾帼不让须眉，科研和生活都是精彩纷呈。同组的一位师姐每天七点多开始工作，不骄不躁，安安静静地做出了许多成绩；我的室友做实验都是“多面手”——自己动手剪切坚硬的金属材料，用气焊封管，熬夜做测试更成了家常便饭。在认真紧张的工作之余，各类晚会、竞赛和活动中都活跃着她们的身影，为繁重的科研生活增添了别样的乐趣。同学们如此，物理所各具风采的女科学家们也是坚定我前进的信念之一。

我曾经聆听过吴令安研究员的一次讲座，她提到男女在智力上是平等的，主张女性应当自强，并以其亲身经历鼓舞着年轻的我们继续投身科研事业。吴老师的一生颇具传奇色彩：她曾担任过邓小平、华国锋的翻译，还参与了毛泽东遗体的光整容任务。37 岁时，已经有两个孩子的她到美国攻读物理学研究生，在读博期间做出了单篇文章引用一千多次的工作。此后三十多年里，吴老师一直在量子光学领域里耕耘，完成了很多开创性的工作，并于2013 年荣获第四届“谢希德物理学奖”。时至今日，她已年过七十，却依旧保持着对科研的极大兴趣，坚守在科研的最前线。在物理所大院内，经常能看到吴老师骑着自行车上下班，精神矍铄，她走起路来速度比一般年轻人都快，总能令人感受到蓬勃的朝气。作为一名女性科学家，吴老师用她实实在在的行动激励着女同学们，教给了我们这样一个真理：在探寻物理的道路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男人可以做到，而女人做不到的。

吴老师并非只是个例，物理所从来不缺这样为物理燃尽热情的女研究员。在她们的激情感染下，一代又一代的师姐，越过物理所这个跳板，跃向了更精彩的人生。转眼间，我的博士生涯将要结束。这充实而幸福的五年里，在兴趣与压力的双重动力下，夯实了基础，了解并跟进科研前沿，跟随导师掌握了一些做科研的方法，可以说收获颇丰。世间事物都是相通的，我相信，这些经历将对我今后的人生产生重要的影响。

我很庆幸，当初选择了物理，选择了物理所。临近博士毕业，与物理之缘，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随遇而安的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顺其自然”的走向哪里，但我清楚地知道，不管我身在何处，凝聚园里的一草一木都生长在我的记忆中，美丽的玉兰花将怒放在我年轻的岁月里……

本文选自《物理》201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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